做梦在大河里游泳(梦见自己在大河顺水游泳)

过去白沟镇的名字曾叫白沟河,写到纸上就是白沟河镇。后来不知为什么把河字去掉了,简单地称为白沟。一条河变成一道沟,使白沟的形象变得荒蛮而萎缩,丢失了河的广博与大气。正如我们的省会石家庄一样,这个名字让河北人总感觉有点拿不出手,曾经有人建议改名,但也很难,只好在一个“庄”里兴建大都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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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人们管白沟叫白沟河的时候我充分地享受过河的乐趣。

那时候我还是个光屁股小小子,赤条条地走街过巷,毫无羞愧之感。这大概是原始祖先留给我们的光荣传统,既节约又实用。最感到便捷的就是洗澡——光着屁股扑通一声跳到河里去,在水里折腾一阵子,累了,光溜溜地爬上岸来,拍打拍打屁股蛋儿就走,不一会儿日头就把身上的水珠晒干了。

大约到六七岁,渐渐有了羞耻感,不再轻易地以裸体示人,身上就多了一条裤衩。穿着裤衩去洗澡也费不了多大事儿。到了岸边,手往下一扒,裤衩便脱落下来,用脚一踢,把裤衩踢到半空,然后落到沙滩上,谁也不再去管它,一群孩子争先恐后地扎进河里,叫喊声与噼里啪啦戏水的声音混成一片。水里的鸭子一阵惊慌,慌忙挺着大肚子扑棱棱往岸上飞奔。

如今时兴洗桑拿。去档次高的地方洗每次要花费几百甚至上千元。中国人一旦有了钱,凡是能享受的事情都不会放过。初次洗桑拿我也很不习惯,怕人家小看咱,便装出很潇洒的样子去泡,去蒸,去搓,去捏,其实很不受用。进入蒸房,偷眼看看旁边的人,一个个蒸得浑身通红,让我想起了油焖大虾。后来习以为常,花了钱,不变一回大虾倒觉得亏本。

在河里洗澡变不成大虾,能变成泥鳅。小时候缺乏科学知识,物质也匮乏,舍不得使用肥皂一类的东西。听说胶泥可以当肥皂用,就把胶泥涂抹到身上,然后到水里洗净。往身上抹胶泥确实有打肥皂的感觉,滑滑的,很惬意。有时候从头到脚,将自己身上涂满胶泥,屏住呼吸躺在水边,等人走近,突然大喝一声跳将起来,把对方吓一跳,享受恶作剧的快感。伙伴们互相嬉戏,惯用的手段就是给对方身上涂抹胶泥。说相声的戏称哥俩是“抹泥之交”,与莫逆之交谐音,算是一个包袱,这抹泥的来源也许就出在我们老家。

上小学后有了管束,老师不许学生们到河里洗澡,恐怕发生溺水事故。中午放学后,要求学生在家睡午觉。孩子们大多不肯安生,到河里扑腾一中午,比躺在炕上做梦强得多,还是要偷偷地下到河里去。下午到学校,老师要检查,违反了规矩是要罚站的。那时候我们还没读过“砍头不要紧”的诗歌,没有宁死不屈的豪气,却有互不揭发的义气。然而宁死不招也难不住老师,他让我们把胳膊伸出来,然后用指甲往我们的胳膊上划一下,洗过澡的人胳膊上会划出一道白印儿。一旦被划出白印儿,少废话,太阳底下站着去。在河里洗澡,水里的一些物质会粘到身上,何况还经常抹泥?太阳一晒,皮肤上就有了泥水混合物,所以经不起老师的检查。

下河洗澡不是孩子或者男人们的专利,姐姐嫂子们也去洗。她们往往利用傍晚的时候,找一片芦苇遮挡的水域,成群结伙到水里清洗自己,芦苇丛中便响起叽叽嘎嘎的嬉笑。十六七岁的半大小子经不起那笑声的诱惑,也不敢前去探秘,就把坏主意出在我们这些小孩身上,怂恿我们扎着猛子(潜泳)到浴女身边,撞她们一下,引起一阵骚乱,大小子们得到满足,我们得到他们的表扬,皆大欢喜。

因为经常洗澡,大人孩子都会游泳(当时我们叫凫水)。水性差些的,只能在西后街外面的小河里扑腾。这是一条支流,不发水的时候河道不宽,水也不深,轻易不会淹着人。我属于水性好的,经常约了伙伴到大清河里一展身手。当时的大清河大约有两华里宽,只要不是发洪水的季节,我们就敢凫到对岸去。能游到对岸的人很是自豪,就好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去过美国的人一样,在别人面前就有了炫耀的资本。

长大后我曾经在武汉工作过一年。有位北方朋友陪我到江边游玩,赶上阴天,烟雨蒙蒙,胸中便涌起烟雨莽苍苍,龟蛇锁大江的感慨。朋友指着滚滚江水说:“毛主席就是在这里横渡长江的。”一句话说得我心潮澎湃,顿时产生了万里长江横渡的激情,我说我也可以横渡长江。那朋友听罢呵呵一笑,百分之百认为我是吹牛。没等他在嘲笑中清醒过来,我已经脱去外衣,走进水里去了。吓得那位朋友在岸上疾呼:“赶紧回来!”我却不听劝阻,一意孤行地往江中游去。还没等到中流击水,我就明白了,长江与大清河不是一回事,表面看似平静,水中却是暗流涌动,湍急得很。游出去几十米远就感觉吃力了,往前一看江水无边无沿,心里害怕了。多亏我有在大河里游泳的经验,不敢再逞能,赶紧掉头,顺着水势慢慢往回游。待我精疲力竭爬上江岸的时候,已经被冲到下游几华里远。后来越想越后怕,越想毛主席越伟大,看起来沿着领袖的足迹前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虽然后来没能够横渡长江,也不能全盘否定我的水中形象,在老家我曾经有过杰出表现。那时候白沟河差不多年年发水。涨水的时候水面是平缓的,退水时则是波涛汹涌。大河的水位迅速下降,小河的水便急速撤退,这样就形成了滚滚浪涛,这便是我们展示英武形象的好机会。水性好的,胆子大的,赤条条孑然一身,高高地站立在桥墩上,发一声喊,笔直地跃入波涛之中,在很远的水流里露出头来,奋勇上岸,光着屁股,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众人面前走过,一览众山小。许多年后我听到一首歌词“问天下谁是英雄”,便想起我当年光着腚跳水的那一刻。

我们跳水的姿势很简练,两腿一并往下跳,脚朝下而不是头朝下。前些年我们保定出了个跳水冠军李艺花,后来又出了个跳水皇后郭晶晶,想起她们我就有点怀才不遇的感觉。我想我们保定人很有跳水天赋,如果当年能有个教练指导一下,说不定我也在世界跳坛闪亮登场。因为小时候穷,也因为没人发现我,活活把一个跳水天才弄到桌子旁边,蹂躏得蔫蔫巴巴,成一个写剧本的人,没地方说理去。

(崔砚君,剧作家,现居保定。原文刊载于9月23日燕赵都市报16版)